水葬

2012四川卷《手握一滴水》

  一滴水里有阳光的谱系图

  有雪的过去和未来式

  有沙漠干渴的大陆架

  有人的生命……

  我手握一滴水

  就是握着一个重大的世界

  但一个小小的意外,

  比如一个趔趄

  足以丢失这一切

  要求:

  一则关于水的诗歌材料,从象征意义、人生意义对一滴水进行了阐释,要求考生围绕“水”为话题展开作文。


水葬


01

从前农村老人过世,少有火化。

一是农村管制松,荒地荒山多,在山上随便挖一个坑就可以作坟。二是农村老人迷信,他们觉得唯有留有全尸、入土为安之人才能转世投胎。火化尸骨无存,三魂七魄都被火烧散,又被密封在阴暗狭小的骨灰坛中,那是永世不得翻身的。

李胜爹妈从农村搬到城里后,仍旧牢牢秉持着这个生死原则。


“你爸他辛苦了一辈子,为了还你的赌债,操劳了一辈子,你就给他留个全尸不行吗······不行吗?”

李胜他妈坐在李胜他爹的床头,抹着眼泪,说给身后的李胜听。


李胜他爹已经奄奄一息,却吊着最后一口气不敢放,不敢轻易死了给他们娘俩添堵。李胜他爹也想拖着,再多拖一天,拖到买上一块地的一天。他这一辈子没做过坏事,只想入土为安,下辈子投个好胎.......


“我知道,你以为我不想吗!村里现在不让乱埋坟,在城里买?咱家还欠着债呢,没钱买墓地!”

李胜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烟,撇过头,不愿看父母。

没钱,活着不是,死了也不是。


“你爹就是是苦命,活着给你还赌债,死了还要让那火给烧得稀巴烂!”

李胜娘又哭哭啼啼地,一把眼泪一把鼻涕,丧气得让李胜心慌。李胜受够了。他站起来,走出死气沉沉的房间。却刚好碰到妻子和女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街上回来。


“你他妈的,钱从那个野男人那里要来的,你有钱怎么不知道留着给老爷子买地呢!”

李胜看到妻子心里更加火冒三丈,恶狠狠冲过去夺过东西摔了一地,

“败家玩意儿!”


“是留着给你还债吧?这些是给老人买的,趁早离婚。”

妻子一脸鄙夷地踢了踢地上的袋子,拉着女儿头也不回得走出了门。


李胜好赌,结婚前藏着偷着赌。结婚后,更是彻底暴露了无可救药的嗜赌习性。李胜赌完了工资又开始赊账借钱,很快便债台高筑。家里砸锅卖铁地帮他填补窟窿,他却不知好歹,将窟窿越捅越大,不懂见好就收。妻子一气之下,要求离婚,带着女儿搬了出去,听说还找了个有点钱的新欢。李胜他爹本来身体就弱,捡垃圾帮李胜还钱,这离婚一闹,身子立刻就垮了。

于是李胜家里的一堆破烂事凑到了一起,一地鸡毛。


02

“那天天气很好,我,妻子还有女儿君君,三个人一起去了海边游泳,我去给他们买雪糕,他们最爱吃草莓味的雪糕。买好雪糕后我去叫他们上岸,可是他们两个不在岸边。过了会儿,我听见君君在叫我,声音很小很远。我慌了,扔下雪糕扎进水里就开始游。可是,我只找到君君,我妻子不见了”,

西装革履的男子停顿了一下,眼里闪烁着泪光,

“君君说,妈妈和她看见一只很好看的水母,两个人一起追着水母游到了水很深的地方。妈妈说她有点累,游不动了。接着一个浪打过来......我妻子,就,就不见了。君君以为妈妈在逗她,可过了很久,都没动静,她吓坏了,大声叫我。”

这时,男子的眼角落下两颗眼泪,

搜索了很久,也没找到遗体。都是我的错。我不应该让他们母女俩单独游泳,我应该时刻照顾好他们的。我的妻子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,她一直照顾着家里,支持我的事业。我很爱她,君君也是。君君常常问我妈妈是不是在海里死去了。可我不想骗孩子,我对君君说是的。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没有找到妈妈的身体吗?因为妈妈变成了美丽的水母,就像你那天看见的那只,她会在海里自由自在的游泳,一直陪着我们。”

像水母一样温柔浪漫的,与大海浪花融为一体,

男人正色,语气变得严肃慷慨,

“水母的身体中大部分都是水。死后其他组成身体的物质,都会被水中其它生物分解或是溶解在水里,所以水母死后看起来似乎变成了水。我和我的团队最新的研究成果,就与此有关。通过给尸体注射药剂,人死后将变成一滩水,流入山河湖海,成为雨水雪花。相对于土葬,它更加节约土地资源;相对于火葬,它更加温柔,得以接受。为了纪念我长眠海洋的妻子,水葬将以远远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,让人人都能用得起。更多相关信息,会在杂志报纸和水葬的官方号上登出。谢谢。”

戴忠澎博士的水葬和水葬背后的故事掀起了热烈的正反辩论,讨论还从水葬顺其自然地延伸到博士本人。妻子出轨,博士家暴,研究违规,使用针剂带来副作用......各种骇人消息、八卦新闻铺天盖地出现在网络中。

戴博士对此轻描淡写,依旧全心全意地介绍自己的新技术。

于是,一种全新的殡葬方式——水葬出现。

逐渐有年轻人将亲人的尸体送到了水葬厂。不能入土却又不愿火化,家庭经过大战后,才勉强和解,同意以水葬的方式送走逝人。


“家里人都希望找个好的墓地,让母亲入土为安。可是我们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买墓地,家里有小孩要上学,要还房贷,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。最后一家人妥协,不能土葬,也不会火化。试试这个水葬。说实话,戴博士的故事挺感人的......母亲的尸体被推进去了。那个医生问我要不要保留一些液体。我没要。他们让我看了玻璃缸里的液体,真的变得和水一样,很干净很透明。下雨的时候,我想,母亲就在身边吧,是那些雨中的水滴,会落下来,落到我身边。她很温柔,很安静地离开了。谢谢戴博士和他的团队。”

许多类似的微博内容登上热搜,人们对水葬逐渐信赖起来。

有人因为买不起墓地,不愿火化,妥协注射;也有年轻人生性浪漫,不愿繁琐累赘,自愿注射。但无一不是安静的,无一不想温柔体面的死去啊。


03

李胜在家里看电视。

电视上播着本市妇女失踪的新闻:一个月里,市里有三个已婚妇女失踪,重案组向祁警官正在着手调查,警方警告女性一定要十分注意安全。


李胜想,要是那个败家娘们儿失踪了就好了。

新闻播完,画面变成水葬的广告。电视上对水葬一通介绍,甚至邀请了戴忠澎博士本人,以及几位为亲人进行了水葬的市民。戴博士出场时,一圈金光打在他的周围,俨然一副救世主的做派。

李胜看完,也就打定了主意。


李胜去了医院。填写完资料表格,他坐在大厅里等着叫号。轮到李胜时,护士带他进了走廊最后一间诊室。坐下一看,眼前的大夫正是电视上那位博士。李胜可激动坏了。

戴博士请李胜坐下,咨询了他一些家庭情况。


“李先生您好,我是水葬的研究者戴忠澎。注射针剂之前,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,请您一定如实作答。”


“好的好的。”


“是您的哪位亲人要注射呢,为什么会选择水葬?”


“是我父亲,他已经被下病危通知书了,现在留在家里等死。为什么选择这个嘛,就是因为没钱买墓地,我妈又不同意火葬,农村妇女,迷信。”


“好的,其实很多人都有这种情况。您方便说一下为什么会有经济困难吗?”


“这个也要问啊,”

李胜挠了挠头,想了一会儿,

“家里欠债了,没钱。”


“明白。我看资料上写的是已婚,不知道您妻子还有母亲对水葬有什么看法?”

戴博士翻了翻李胜的资料,继续问他。


“他们啊······都同意,都同意。”

李胜觉得这可问的够详细的,有些不情愿了。


“那就没问题。啊,其实是这样的,”

看李胜脸色不太好,戴博士略表歉意后,跟他解释了几句,

“因为水葬也是刚推出,还是有一些纠纷,之前有人擅自把逝者的尸体拉来水葬厂,结果根本没和家里人商量好,这可麻烦了。所以......您的母亲、您的妻子,还有您都得在协议书上签字后,我们就可以立即安排水葬。这一份说明请您先拿回去过目。”

戴博士推给李胜一个大牛皮纸袋。


“我老婆也要签字啊?”

李胜突然想放弃了,他才不愿意去求那个女人呢。


“对的,您是有什么难处吗?”

戴博士依旧笑着,问了句。

李胜和戴忠澎在医院里聊了一下午。

终于,李胜走出诊室,满身轻松,腋下夹着一个大牛皮纸袋。

紧接着,又一个男人走进了戴忠澎的诊室。


04

“您先冷静,想想有没有什么人和您女儿有矛盾,可能加害您女儿的。”负责本市妇女失踪案的向祁警官,正在询问家属。

又有妇女失踪了,已经半个月。


“我女儿一向听话,我真的不......”

说完,呜咽着地可怜母亲突然大喊大叫起来,

“李胜!是他,一定是他!他们两个在闹离婚,李胜欠了好多钱,不肯离婚,他恨我女儿......”

母亲死死攥住向祁的袖子,让他一定要将李胜正法。


向祁派人前往李胜家里调查,并将李胜带到警局审问。

“你和你妻子关系怎么样?”


“我很爱她。但是分居了。我去她那里找过她,很多次,可她不肯原谅我。”

李胜一脸轻描淡写,有恃无恐地抖着腿,

“她在外面找了个野男人,我不离婚,她怕不是和野男人跑了吧,”

李胜说完又冷笑了几声。


这种熟悉的场景,对向祁来说不是第一次。之前失踪的几位妇女,都有与丈夫关系恶化的情况。所有人都认为是丈夫加害了她们,可是找不到尸体,找不证据。

仿佛蒸发了一般,消失不见。


尽管百般怀疑,向祁也不能胡乱猜测,冤枉了好人。向祁再次看向李胜,两个人无言对视了一眼。李胜迅速移开眼光,继续冷静地坐着,没有半点紧张,也没有丝毫焦急。

再过几个小时,向祁就该把李胜放出去了。向祁觉得一分一秒都煎熬万分,案子一件叠一件,堵成了死路。他无奈打开审讯室的门,走到外面透了口气。

惆怅间,向祁接到鉴定科同事的电话。


“什么?好的!”

挂断电话,向祁再度冲进审讯室中。他双手握拳,狠命捶在审讯桌上。

李胜被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吓得一抖。


“你现在招的话,还来得及。”

向祁盯着李胜说道。


“招什么?我什么也没干,说不定是那女的和哪个野男人跑了。”

李胜依旧一口咬定自己的清白无辜。


向祁攥住李胜的衣领,将他从座位上一把扯到自己的眼前,一字一句冲他发问,

“那洗手间那些大片血迹怎么解释,鉴定出来,是你妻子的血。”


“血?”

李胜被扔回座位,两眼瞪大,不敢相信。


“鲁米诺,一种能在犯罪现场检测肉眼无法观察到的血液,可以显现出极微量的血迹形态。它反应可以鉴别经过擦洗,时间很久以前的血痕。你家的浴室,有一大片,你妻子的血。


向祁说完,李胜一阵沉默。


“浴室的地板上到处都是你的指纹,他们还找到了一把带血的锤子。”

向祁继续说了下去。


“是我。”

李胜点点头。他像打了霜的茄子,俨然没有刚才那副自信,却依旧淡然麻木。

“向SIR啊,我赌博欠了很多钱。那个女的就要和我离婚,她确实在外面有个野男人的。她一闹,我爸身体又出问题了,快死了。我爸妈都想土葬,可是我没钱买墓地,他们又不同意火化。你说,活不起,现在也死不起了。”

李胜干笑了一两声。

“后来我在电视上看见水葬的广告。你知道这个吗?打一针,尸体就变成水了,流进下水道,谁也不知道。我想给我爸打一针,就去了医院。医院里边,那个发明针的博士接待了我。他问了我好多问题,有些问题很奇怪。但他说这些都是必须知道的。他说要打针还需要我老婆签字。我就犹豫了,我一犹豫他就开始追问。我就和他说,我老婆跟了别的男人跑了。”


“他听了,很激动,说我老婆不对。他问我,想不想杀了我老婆,拿走我老婆的财产。我以为他在开玩笑,可是他很认真。我就说我想。他拿出来一根针管,让我在浴缸里溺死我老婆,然后给她打这个药。他还强调,一定要溺死,千万不可以见血。我当时都懵了,没听太懂。后来我又用公用电话和他通过几次话,才弄明白。”


“为什么没有溺死,为什么会有大片血迹?”

向祁追问。


“我骗我老婆说,我同意签离婚协议书,让她来一趟。然后在水里下药,她没一会儿就晕了。我把她拖到浴缸里。就是这里出了问题,都怪我,我以为她溺死了。我没打过针,我把她的尸体搬出来,怎么也没注射成功,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醒了。她开始尖叫,挣扎着要跑。她太吵了,一定会被邻居发现。我就用门后面的锤子把她的头敲碎了。然后,然后你们都知道了。”


“然后你的妻子死了,变成了一滩水,你擦洗浴室,那滩水也随着血水流进下水道了。是么?”


李胜苦笑着,点点头,

“很可惜啊,不是吗,”


05


“戴忠澎博士,你涉嫌谋杀罪,现依法对您执行逮捕。”

向祁将一双手拷在,正在办公室认真办公的勤奋博士手上。


审讯室里,戴博士始终沉默,不肯回答任何问题,他只说一切问题等律师。


向祁不想再跟他兜圈子,他对戴忠澎说了李胜的事情,

“李胜已经招了你给他针管的事情,戴博士。他没有溺死妻子,他采用的谋杀手段——”

向祁突然站起来,凑近戴博士的耳边,神神秘秘地轻语,

“见血了。”


戴博士受惊似的直起背,难以置信地望向笑眯眯的向祁。

忽然,他暴躁地捶起桌子,大喊大叫着,陷入了癫狂,

“我说过了,溺死要溺死啊!海里也可以,浴缸也可以,溺死啊······”


终于,水葬被彻底禁止,李胜家里还是多了一个骨灰坛子。

而雨还是会淅淅沥沥地落下来,海洋还是翻滚着涛涛浪花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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