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越三小时

穿越只是一种逃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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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一晚自习结束是8点35分,小巷收拾好书包一个人走回筒子楼。

小巷家在四层最里面,走到家门口要穿过一条又长又窄的走廊。晚上很黑,走廊中间唯一的黄色灯泡时好时坏,灯光让走廊两侧奇形怪状的垃圾更像人形。走廊的天花板上栓了几根捡来的旧电线晒衣服,风灌进来电线上的衣服就开始飘,衣袖裤管哗啦啦抖得像鬼。


小巷总是在走廊另一头停住,握着楼梯扶手挣扎。她很想用自己的特异功能,一下子穿越到三小时以后。这样她就不用感受走过走廊时的害怕,直接到家了。


小巷觉得自己的这个特异功能其实挺没用的。别人穿越都是穿越千年万年,即便没有千年万年,也能以天为单位。可她一天只能穿越三小时。而且,三小时后的她似乎总还是三小时前的老样子。

但三小时好像又足够躲开一些东西,比如一段她很害怕的黑走廊。


小巷把手从楼梯扶手上拿下来,盯着走廊看。她家的大门消失在光源最暗的地方,像个漆黑的洞口。她真的不想一个人走过这条走廊,她真的很想很想直接穿越到三小时以后。

可她不能。她挣扎了好一会儿。她知道,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三小时。


终于,小巷放弃了,她选择保留下那珍贵的三小时。


小巷吞了口唾沫,眯起眼睛。然后一鼓作气朝着走廊另一头黑漆漆的洞口跑过去。小巷只跑了几秒而已,但她的心跳不亚于跑了八百米体测。

小巷紧紧靠在门上,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。因为太急太害怕,小巷老是插不进锁孔。心惊肉跳地摸索了一阵。终于,咔哒一声门打开了。小巷立刻冲进家里关上门,放下心。


到家是9点,小巷听见妈妈在叫她。


“回来了,要吃夜宵吗?”

妈妈正在客厅做事。她的面前累了一撂鞋垫和各种针线。小巷的妈妈白天在餐馆做服务员,晚上就给别人缝鞋垫。缝一对可以赚四块钱。

小巷的妈妈抬起头看着小巷,脖子伸得又长又低,后背驼出一块椭圆形,像只......王八。这个比喻不好,但小巷还是觉得很像。


“不用了,我不饿。我回房里做作业了。”

小巷不忍心再麻烦她,于是背着书包回了自己的小房间。

房间很小,有一张单人铁板床,一张小桌子,还有一个大木柜。这个柜子是小巷的爸爸从垃圾堆捡来的。小巷很喜欢这个柜子。


回房后,小巷从书包里拿出卷子开始做。其实她的作业已经做完了。但小巷很勤奋,她还自己买了课外资料。

小巷做得很快。不会的题目她全部跳过,她只写了会的题目。

小巷的笔杆不断地移动着,一刻不停。小巷根本不看选择题的题干,她只是疯狂地在括号里填上ABCD,仿佛是为了做题而做题。

她需要的不是做对,而是做,不停地做。让手臂,眼睛,耳朵,脑子,被什么东西占据就可以了。

小巷写完了好几张卷子,一心扑在那些白纸黑字上,她忘了时间。


直到客厅突然传来重重的关门声,砰地一声把小巷吓得一个激灵。突然把眼睛从密密麻麻地字上移开,小巷脑子缺氧眼前一阵发黑。

做了那么多作业,好累啊。

小巷从全神贯注中脱离,浑身泛力。她太累了,随时可以睡着。


关门声是小巷的爸爸下班回来了。他好像又喝了很多酒,粗鄙恶心的脏话正从门外断断续续传进来。

爸爸的声音吵得小巷脑子嗡嗡胀痛。她已经够累了。这样吵吵嚷嚷的,她会睡不着。


小巷想立刻进入梦乡,一刻都不能再耽搁。于是小巷把作业收进书包,换上睡衣。

这时,她才毅然使用了自己的特异功能,那时是晚上11点50分。


凌晨2点50分,时间忽然来到三小时后。小巷在衣柜里醒过来,眼睛很酸。她在柜子里睡着了。

前一秒小巷还站在书桌前,爸爸刚回家,房间外吵吵闹闹。下一秒她就睡在了衣柜里,一片漆黑,门外安静。

小巷穿越到了3小时以后,一切都寂静的时候。

跳过的三小时里发生了什么,小巷已经不知道了。但终于都安静下来,她可以放心睡觉了。

于是小巷蹑手蹑脚从衣柜里爬出来,躺上床然后进入梦乡。


第二天上午6点,小巷在闹钟响起第一声的时候,立马起身摁下闹钟然后起床。爸爸不喜欢6点的闹钟声响太久。


6点的早晨,窗外还是一片蒙蒙亮。生锈的烧水壶,发霉的白帜灯泡,剥开的墙纸,也都朦朦胧胧的,半破不破所以显得比往常要新。小巷的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,准确地避开厨房厚厚的黑色油垢,把早餐准备好。


也就这个时候,小巷觉得自在。她坐在硌人的沙发上,对着镜子扎头发。


“吃吧,”

妈妈把鸡蛋和牛奶端给小巷。

小巷接过来,看见妈妈脸上大块的淤青和红肿,像一夜间突然发了霉的墙皮。


“妈,你......”


妈妈急忙捂住了脸,往厨房退,边退边解释,

“昨天在饭馆后厨摔的,已经擦过药了......快吃吧,今天不是考试吗?”


小巷试图去回忆昨晚,但她脑袋空空,少了三小时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
所以是这样,是餐馆的工作的原因。后厨的洗洁精泡沫溅到地上,很滑的吧。

小巷忽然觉得餐馆服务员也是很危险的工作,因为妈妈不是第一次因为餐馆的工作受伤了。


“嗯,妈,你照顾好自己。”

小巷才仰起头喝光了牛奶。


6点30分,母女一起出门。妈妈关上灯,轻轻带上门。小巷的爸爸还在睡梦中。爸爸不用这么早上班,所以她和妈妈出门的时候,爸爸都还在睡觉。

小巷不知道爸爸是做什么的,但爸爸出门时总是两手空空,回家时总是满身酒味,一肚子牢骚。爸爸回来得比小巷还要晚,小巷觉得那个肯定是很辛苦的工作吧。


7点,小巷到了学校开始早读。今天考试,本来不用这么早来学校,可是小巷保持了原来的作息,她不喜欢呆在家里。


8点30分,小巷拿着笔袋往自己的考场去。从洗手间出来,她又被几个高年级的坏学生堵住了。他们抢了小巷的笔袋,把她摁到角落。


“穷逼怪胎,考试去啊?”

高个子浓妆女生扇了小巷一耳光,小巷脸上火辣辣地痛。

“穷得要死,狗爹是个赌博的废物,你妈还钱还这么久差不多要做妓女了吧?你要不要也去啊?死婊子!”

不堪入耳的脏话劈头盖脸骂向小巷。有人朝着小巷膝盖踢了一脚,让她跪了下来。

小巷垂着脖子跪在地上,死死咬住嘴唇,一声不吭。


好痛苦,好恶心。这些高年级生总是以打骂她为乐。

小巷的嘴里慢慢弥漫开一股血腥味。清晰的味觉将被辱的痛苦又拉长了。

五分钟,还是十分钟,却长得像几个小时,几年。


小巷产生了一个念头,她想穿越到三小时以后,躲开被辱骂殴打的痛苦感。

三小时以后是11点45分,午餐时间。她可以躲到饭堂的楼梯下面一个人吃饭,再好好睡一觉。然后想办法避开这些打骂她的人,继续悄悄参加下午的考试。


小巷觉得这样很好。

穿越三小时好像很没用,但似乎又足够躲开一些东西,比如一场霸凌。

她真的很想用那个特异功能。

巴掌又落下来的时候,她差点同意了,同意现在就让自己穿越到三小时以后。

可是她在挣扎。有什么比巴掌和辱骂更重要的东西需要这三小时。


小巷把嘴唇咬破,指甲把指节抠破了,终于她忍了过来。

离考试还有五分钟的时候,那些人放开她嘻嘻笑笑地离开了。

小巷站起来,不顾火辣辣的疼痛,往考场疯跑。

还好,只是上午出了一点波折。考试和晚自习都还是顺利地过去了。


晚上8点35分晚自习结束,小巷收拾好书包往回走。再次一鼓作气跑过走廊。9点,她回到了家。


妈妈还是在沙发上缝鞋垫,爸爸依然没回来。

小巷心里暗暗庆幸,还好她把那三小时留住了。

像往常一样,她回到房间聚精会神地做卷子。做了很多张卷子以后,突然响起的摔门声又吓得小巷一个激灵。

缓过神来,小巷觉得累。她想要睡觉了。


爸爸回来了。他进门后有立刻大喊大叫起来。大喊大叫里还夹杂着女人的呜咽声,桌子被掀翻玻璃碎裂的声音。

小巷有些着急,这样太吵了,比往常还要吵,她没办法睡觉。

她辛辛苦苦忍受一切都要保留的三小时,就是为了这一刻。小巷要马上穿越到三小时以后。那时,四周会安静黑暗下来,她会躺在床上安稳入眠。一切又会像从前一样规律地运转起来。


就像5岁那年一样。

小巷只是模模糊糊记得,5岁那年她获得了穿越三小时的能力。

爸爸和妈妈大吵大闹,家里被爸爸摔得稀巴烂。妈妈躲开爸爸把小巷塞进了大柜子里。小巷很害怕,她闭上眼睛拼命想拼命恳求,希望好的爸爸妈妈赶紧回来。

恳求似乎奏效奏效了。下一秒再睁开眼的时候,一切安静下来,小巷躺在了床上。

爸爸妈妈都在她旁边。只是妈妈哭个不停,满脸青紫。爸爸跪在地上,握着小巷的一只手说着对不起。

小巷想太好了,一切都回来了。

小巷身上酸痛,她的手臂像断了一样痛,余光里一片暗红,脸上好像在流血。

她问妈妈这是怎么了。

妈妈皱了皱眉头。半天才说是玩游戏的时候她被柜子砸伤了。

小巷点了点头,放心地闭上眼睛。


从那天起,小巷就能穿越了,穿越到三小时以后。


今天和往常一样,小巷会去到三小时以后。

现在是晚上11点24分,门外的吵闹声尖叫声越来越大,越来越不堪入耳。小巷决定要马上去到3小时后。


下一秒,凌晨2点24分。

小巷睁开眼,她来到了三小时后。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,她不在柜子里也不在床上,周围也没有安静下来。

这里很冷很臭,弥漫着腥臭的血水味。爸爸的背影就在她眼前。沉闷的声音随着爸爸手里的起落一刀一刀传来,然后爸爸打开水管,冲掉了满地的血迹。


小巷想起来,这里是她们家的厕所。

这里好吵,一点也不安静,一点也不舒服。


小巷看见爸爸猛地砍下了什么东西。就像小巷小时候在水产超市看的杀王八一样,刀子对准了细细长长的脖子,啪地一声王八头就砍下来了,案板上剩下一滩王八腥骚的血。


爸爸拿起了一颗圆圆的东西,是王八头吗,爸爸要给她和妈妈做饭吗。印象里爸爸从来没进过厨房,小巷心里有点高兴。


小巷想叫爸爸,于是动了一下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小巷的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,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子。


凌晨2点30分,爸爸循着声音转过来看见了睁着眼睛的小巷。小巷看见爸爸手里拿着妈妈的头。

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她无法在这样的画面里呆一分一秒。惊恐中她再次来到了三小时后。


可这次她没将今天穿越三小时的机会,留到晚上。


三小时后,凌晨5点30分。

小巷再也没有感觉了。


柜子里的一家三口(姊妹篇) 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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