柜子里的一家人



悬疑推理,全文9k+

引:一家三口命丧锁死的柜中,被刺死的成人,被饿死的小孩,谁,是凶手?



九月底,我终于把向梓约了出来,跟她在坡子街的大嘴煲仔吃了个煲仔饭。


向梓迟到了十分钟,于是我先开始点菜。

“豆豉排骨——”


话还没说完,一个带着墨镜的女人咚得坐在了我对面,火急火燎得对服务员说,

“点跟她一样的。”


“哎,豆豉排骨两份,马上就到,两位美女稍等。”

服务员低着头划拉几笔夹着本子走了。


现在的服务员个个都睁眼说瞎话了。

向梓今天裹得像粽子,帽子,墨镜,口罩,高领毛衣,长袖长裤,如果不是听到她的声音我都认不出她。

服务员哪只眼睛看清楚她是美女了?


“怎么裹成这样出门儿?张畜牲又打你了?”

我有些焦急地问。


张畜牲是我给张蓄升——向梓的老公,起的外号。

刚结婚那会儿,他们两个人也是郎情妾意登对无比的小夫妻。但没过几年,张蓄升就原形毕露,嗜酒家暴。


向梓不说话,默默摘掉了墨镜口罩,把衣领微微撇开一角给我看。

她右眼和颧骨附近的肿块已经消了,留下斑斑点点的黑色瘀血。脖子上还有一道接了痂的血痕,像是被什么坚硬东西挫伤的。


向梓把衣领合上重新戴上墨镜。她心虚地看了看两边,确定没人在关注我们以后,说,

“他又给我下跪了,说他一定改。他说要是我离开了他,燕燕就没有爸爸没有家,以后没好日子过......我说让我好好儿想几天,他就冲到厨房拿菜刀往脖子上比......我我,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
向梓深呼吸一声,抽噎了一下,

“他打我我认,他还打孩子。燕燕还这么小小的,怎么受得了呢。板凳、晾衣杆,盘子,他抓到什么就用什么乱打......我又不忍心,不忍心拆散这个辛辛苦苦的家,你说我该——”


我拍了拍她的手背,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擦擦眼泪,说,

“今天是请你出来吃饭的,放轻松一点,别总是聊这些糟心事了。”

如果我不阻止她,这场难得的碰面大概率又会变成单方面的吐苦水了。就像先前很多次的见面。


向梓谈到她悲惨的婚姻时,我愿意做好的聆听者,也愿意给她我认为最好的最有用的建议和帮助。

我无数次劝过她离开,在她受伤的凌晨跑到医院帮她付钱,替她照顾女儿燕燕好几周躲开那个畜牲的折磨。

我愿意帮她,但我不能一直看着她在火坑里挣扎。向梓始终下不了决心离开。他说他会改的,完整的家,孩子不能没有爸爸.....这些“美好的”理由一次又一次变成拳头打在她和孩子身上,她依旧下不了决心。


于是这一次我不打算再听她一成不变的絮叨。她已经太久没有听过别人家的八卦,从没什么意义的聊天里获得事不关己的满足感了。

我把话题转到了别处,

“你之前没来过这一片吧?今天这地方环境不是很好,不过东西还是不错的,”

热气腾腾的煲仔饭端了上来。我帮她揭开盖子,香味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。

“快吃吧吃吧,味道不错的。”

听到我的催促,她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,有些诧异我今天的不耐烦。于是她拿起筷子勺子,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。


“哎,”

埋着头吃饭太干瘪了,我突然想起一个最近的街头八卦,于是说给她听,

“你知道为啥约你来这儿才吃饭吗,以前没来过这片吧?”


“没来过,怎么了?”

她问。


“你看最近那个新闻了吗,一家三口死在柜子里边。就是在这片的筒子楼发现的。”

“有吗?我没看注意哎,这么大事儿好像也没看到网上有报道啊。”

一听她没看过,我就来了兴致,我有朋友在警局参与这个案子,我也向他打听过一些内部消息,便对向梓说,

“跟你讲点内幕消息,有兴趣不?”

向梓点了点头,继续吃饭。


我放下筷子,摆好了讲故事的架势。

“那一家三口,挺可怜的。网上已经把他们家底扒出来了,一男一女都三十多岁,还有个八岁的儿子。家里各方面的状况都不怎么好,那男的好赌不工作,在外面欠了很多钱。不仅脾气坏,还爱......”


“爱什么?”

向梓正听着,见我停下来,就抬头问。


“爱打老婆孩子。”

这一句有些尴尬,于是我不等向梓反应就继续往下说。

“邻居受不了他们家的臭味,又找不到他们家人,觉着事情不对才报了警。警察找到他们的时候,一家三口都死在卧室的大衣柜里了。四四方方的大木衣柜,两开的柜子门。衣柜把手还上了一把大锁,穿过衣柜的两个把,把衣柜锁住。但锁钥匙就丢在衣柜前边一米多。我警局的朋友跟我说,那三具尸体啊像被摆放过。小孩儿坐在中间,他爸妈在两边,两个大人各有一只手搭在孩子身上。就像,额,就像幸福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三口。”

幸福这个形容词不怎么合适,于是我又补上一句,

“唉,至少从尸体来看是这么个感觉吧。”


“这,他们是怎么死的啊。”

向梓放下了筷子,可能是预感到接下来的聊天不再适合吃饭了。


“尸检说两个大人死了有一周左右,他们都是被水果刀刺死的,凶器水果刀就丢在衣柜里。女的因为被家暴过,身上有很多淤青和伤口,都是死前留下的。男尸倒没什么特别之处。不过,两个人不是死在同一个地方。男的死在客厅椅子上,死后被转移到柜子里。客厅有些乱,晚饭被掀翻在地,似乎打斗过。但客厅里男人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。女的就死在衣柜门口,衣柜门口的那摊血迹倒是没有清理。”


“小孩子呢?”

向梓追问。


“你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上过一节摄影课吗,老师跟我们讲《饥饿的苏丹》那张照片。你当时还因为那节摄影课要去做摄影师呢,忘了?”

向梓和我是大学同学,我们俩在一个二本学校学新闻。那时候的向梓可比现在果断,上了一节摄影课就决定学摄影,雷厉风行地省吃俭用几个月买了个二手相机。


“记得啊。老早以前的事了。”

向梓顿了顿,

“摄影烧钱,后来买的相机镜头都卖了。早就不玩了。”

向梓应该不是想卖,是不得不买卖了。张畜牲用她的相机镜头打她,说她是赔钱货。

可能镜头打人实在太痛了,她就把它们都卖了吧。


“《饥饿的苏丹》里那个几乎饿成干尸的小孩儿,还记得吧。那家人的小孩也是饿死的。他爸妈的尸体在柜子里锁了一周,他也在柜子里锁着饿了一周,活活饿死。我听警局的说,小孩子身上也有好多生前形成的淤伤。手腕上有好多道割伤,可能是自残。柜子内壁上还有块血迹,跟小孩子头上的伤口吻合。估计是饿到发疯,受不了了,一头在柜子里撞晕了。”

“女人可怜,孩子最无辜也最可怜。他们家墙上还贴了一墙壁小男孩三好学生的奖状呢,肯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。小孩子也想要个完整幸福的家吧,他的抽屉里还画了好多一家人依偎在小房子里的画。”


“别说了,吃饭说这些干什么。”

向梓摆摆手,让我停下。


“唉,讲讲闲话吗,反正也没事做。你也知道我是写东西的,就爱说这些啦,”

我拍了拍向梓的胳膊,冲她挑了挑眉毛,

“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死的呢?说说看呗,就当帮我积累素材,说说呗,说说......”


向梓拗不过我,托住腮帮子想了一会儿,

“柜子从外面锁起来的,肯定是什么人杀了两个大人,把尸体放进柜子里。把大人放进柜子后,再把小孩子活着放进柜子里,最后从外面把柜子锁起来。你之前不是说他爸爸是个赌徒欠了很多人钱吗,这种人肯定仇家遍地,说不定就是讨债的人杀的。”


“有道理,和警察初步怀疑相似,”

我笑着冲向梓点点头,

“他们在警察局里抓了个嫌疑犯,一小混混。楼下监控显示,这个混混一周前去过一家三口所在的那栋楼。男人赌博,问混混老大借过些钱一直没还。混混每个月月底都假装收债,去他们家蹭吃蹭喝捞点小钱,折腾他们。还有啊,警察确实在一家三口的家里找到了小混混的指纹,而且指纹的位置很巧,柜子里的那把水果刀、衣柜上的锁、锁的钥匙都有小混混的指纹。除了小混混的指纹,上面还有小孩子的指纹。被害人家里的财物都不在了,应该是被拿走了。接下来推理游戏继续,向小姐有什么想法吗?比如,尝试重现案发现场?”


向梓噗嗤笑了,

“你今天就是找我出来玩推理游戏,帮你积累素材的是吧?脑子不够用了,等我想想啊。”


她又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,半阵才说,

“我来捋一捋,咳,但是不一定对。根据我现在知道的线索,我觉得吧,可能是这样,”

“月底到了,混混和往常一样来要钱,不过这次可能不一样,他急需用钱,或者他的大哥交给他交代他必须要到钱。一家三口以为混混只是像往常一样过来蹭个饭,要个百来块折腾几个小时就走了。但混混却非常坚持要男人还钱,男人哪拿得出来这么多钱,就想跑,混混拦住他,两个人厮打把客厅弄得一片狼藉,混混情急之下拿出水果刀,把男人刺死在客厅,然后用刀威胁女人到房里给他拿钱。女人可能把家里值钱的都藏在柜子里了,于是走到了衣柜那里,打开衣柜拿出钱以后,混混就把女人刺死了。干掉大人以后,混混想起来还有个小孩,于是他把两个大人的尸体放进柜子,又把小孩抓来也塞进柜子里,给柜子挂上锁,把钥匙扔在柜子前边,任由小孩子饿死。”


“嗯,可以解释得通。”

我点点头,这么短的时间里向梓可以做出这样的推理,说明她头脑还是灵光的。不过,我还是有些问题,

“那么,水果刀上小孩的指纹,钥匙以及锁上的指纹怎么解释呢?”


“水果刀被扔进了柜子里,小孩可能去摸过。锁和钥匙嘛,衣柜里不是放了他们家的钱吗,估计锁和钥匙本来就是他们家挂在衣柜上的,小孩子摸过留下指纹不奇怪吧。”

向梓很快解释清楚了我的困惑。


“不过,我还是有几个疑问,”

我继续问了下去,

“如果混混是凶手的话,第一,为什么他只收拾了客厅的血迹,不收拾卧室柜子附近的血迹呢?第二,为什么他不擦去刀上,锁上的指纹,反而要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呢?第三,都已经杀了两个大人了,为什么要把小孩子锁进柜子里饿死呢?大发慈悲?难道他就不怕,万一万一小孩子被救出来,指认他吗?”


向梓听着我的疑问也陷入了沉默,她尝试着开口解答,不过并没有成功,

“收拾了客厅的血迹以后,才发现其实没必要清理?混混指纹的话,确实不好解释。嗯.....我不行了,哈哈,你来说吧。”


“确实,我一开始和你想的一样,但是细细思考就会发现漏洞很多。警局的朋友跟我讲了混混的说法,你听听看,”

“混混说他和往常一样去蹭晚饭,顺便想拿个几十块买烟。那天进屋的时候,男人不在,女人说他出去打牌了,女人正在带着手套擦地板,满屋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。女人脸上有伤,客厅饭桌也倒了,估计刚被男人打过。混混说那天女人对他还算热情,请他进来坐然后给了水果刀和苹果,让他自己削个苹果吃吃。她还给了混混一把锁和钥匙,说她打不开,让混混帮帮忙。混混倒腾了一阵,发现里面卡了个小塑料,抠出来就又能用了。混混说,平常女人都会给他炒个蛋炒饭,他边看电视边吃,坐个一两个小时才会走,那天女人进屋给他拿了几千块钱和几个首饰,让他还给他大哥,说她男人今天特别生气,希望混混今天别留太久。混混拿了钱,也就没多留,想赶快跟大哥邀功就走了。他说他啥坏事也没干,更别说杀人了。”


听完我的话,向梓似乎有了新的想法,

“按照混混的说法,指纹那些倒是可以解释清楚。女人的行为就有些刻意了。”


“对,”

我接上话,开始了我的推理,

“你听听我的看法。假设混混说的都是实话,那么女人的行为很有鬼。混混每个月月末都会去他们家,她完全可以预测混混来的日子。”


“你会在年中大量用消毒液清扫家里吗?”

我问她。


“不会啊,”

向梓说,

“这种彻底的打扫一般都是过年才有的。”


“已经很明显了,”

我和向梓碰了一下眼神,说道。

“女人在用消毒水的气味掩饰别的气味,比如血腥味。接下来听听我的版本吧。”


我开始了我的推理,

“混混说的都是事实,他是被陷害的。混混到达女人家里的时候,男人已经死了。女人用消毒水擦地,是为了掩盖血腥味,同时她也已经处理干净了客厅的血迹和尸体。女人知道混混每个月这几天都会来她家里,于是她设计了小小的计谋拿到混混的指纹,陷害混混。获得指纹以后,她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给了混混,想让他赶紧拿钱走人,自己好继续处理丈夫的尸体。混混走了以后,她把尸体搬进柜子。”


“不对吧,”

向梓皱眉,

“那女人自己怎么死的?”


“也许她希望家庭完整,自己也自杀了......”

我回答得不是很有底气,因为我觉得这不太可能。


“那她的孩子呢?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也锁进去饿死?她杀她丈夫不就是为了孩子的安全,为了将来吗?”

向梓忽然有些额激动,一连串问题炮弹一样抛出来,

“好不容易逃了,为什么放弃?就算自己能够忍受,她一个母亲难道不爱自己的孩子吗?至少不应该放弃自己的孩子,不能就这么轻易毁了孩子啊?”


向梓也是个母亲,有些可怜的母亲,她对这些事情感同身受,我似乎没有资格去反驳她设身处地的假设。况且,周围的街坊也都跟我说,那个女人是个很好的母亲,无论如何都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委屈。


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,眼神飘向别处,静静思考。


“啊,那我们再换一种思路呢,”

有了新的想法,我继续说起来,

“混混说的是真的,但女人也没有撒谎。她确实是在大扫除,男人确实出去打牌喝酒了。女人让混混削苹果、让他开锁确实是需要帮忙,只不过恰好,非常凑巧得形成了让人误解的证据。”

“男人家暴完女人后,出门喝酒。从外面回家后的男人仍然没有冷静下来。回家后的他继续发疯,殴打自己的妻子,直到用水果刀刺死了女人。”


向梓继续提问,

“可是刀子上并没有男人的指纹,钥匙和锁上也没有吧?还是说,他戴了手套?就算是如此,还有一个疑点我一直没有问你。不管是丈夫还是妻子,不管是哪一个杀了人,他们到底要怎么把自己装进柜子里,然后在柜子外上锁呢?”


确实,我的推理将杀人犯定位在了柜子里的人,但柜子里的人如何从里给柜子门外的锁上锁始终是最大的谜团。


不过我对此确实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和推断。

“你想想看,用大锁锁住柜子的门把手能够完全锁死吗?”

我问向梓,

“这不是手机密码锁,能够完完全全锁死。锁扣很大,门把手很细也挨得很近。即便是锁上了,两扇门还是有活动的空间。你想想看你见过的铁门门锁,或者初中课桌的锁。我去现场看过那个柜子和大锁,站在柜子外用手往外一拉,两扇门会形成一个缝隙。”


我用两只手掌作两扇门打开合上,向她演示门的缝隙。

“但缝隙也没有大到能让成年人的手伸缩自如。可能勉强通过一个成年人竖着的手掌吧。如果是别的什么更细更小的东西倒是有可能。比如——”


“柄很长的夹子或者剪刀。比如,小火钳?”

向梓猜测。


“对”,

我点点头,

“凶手先把一具尸体和小孩都搬进柜子里,把钥匙扔在柜子外,再把锁挂在一侧门把手上,接着凶手自己坐进去,轻掩上柜门,再用夹子夹住锁,扣上另外一侧把手,最后用夹子把锁夹住全部扣上。就能够从里面形成锁死的柜子。”


“这……”

向梓听到这样离奇的手法,也半天说不出什么看法,

“这还是需要试验才知道能不能行,但听起来确实有可能。现场有找到作案工具吗?烘焙工具里似乎也有这种细长型的夹子。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类似的东西呢......我想想啊......”

向梓忽然想到了什么,

“啊,不过这样的话,凶手就必须把夹子或者小火钳留在柜子里了啊,就算凶手能把那个关锁的工具从缝隙扔出柜子,那也没办法扔多远,警察总能在现场找到一个这样的东西。”

“现场有找到这种工具吗?”

她问。


警察确实没在柜子里或者卧室的任何地方找到一个类似的工具。如果是柜子里人用我说的手法从里锁上了柜子,势必留下这种工具。

于是向梓再一次推倒了我的看法。


“鱼线或者棉线呢?柯南里不就常常利用线来控制工具吗?”

不过这次我提出的想法似乎有些过分不切实际,说完我自己都笑了。鱼线棉线太软,想用它扣上锁难度还是太大。而且现场也没有遗留下类似的东西。


向梓和我想得差不多,觉得这个太过不切实际,她打趣到,

“这可不是动画片哦!”


“那再换个思路,柜子里有三个人呢。”

我说,

“我们再看看那个四四方方的柜子。除了藏尸地点,这样大的放在卧室里的衣柜,对这样一个不幸的家庭,还能意味着什么?”


向梓低下头想了一会儿,再看向我的时候,神色不安。


“那个畜牲打你,他还打燕燕吗?”

我问向梓。

向梓点点头。


“那他要打燕燕的时候,你会怎么做?”

“嗯......我会拖住他,让他打我,然后让燕燕跑出门去朋友家,总之不能留在家里。或者,或者,在他发作之前就把燕燕藏起来。”


“藏在哪里?”

我追问。


“衣柜。”

说完,向梓愣住了。


“衣柜,就是衣柜。”

向梓一说衣柜,我就激动地拍了拍大腿,滔滔不绝地说下去,

“对于这种家庭,衣柜是个既让他们恐惧,又无比依赖的东西。柜子对他们来说,不仅仅是放衣服的地方。柜子可以藏人,可以隔绝柜子里外的世界。柜子里就是孩子的第二个家,用来逃避现实的家。你想想看,当他的爸爸在柜子外殴打妈妈,尖叫声拳头声脏话此起彼伏的时候,藏在柜子里他才能稍微感到一点安全和踏实吧?原本这些安全感应该是父亲带给他的,讽刺的是父亲却恰恰剥夺了这种安全感。我觉得,也许柜子上挂锁,是他们家的习惯。一部分原因肯能是为了防止小偷,另一个重要的原因,则是为了保护孩子不受爸爸的殴打。把柜子锁住,恶魔父亲也就无法接近孩子了。”


“所以呢?”

向梓被我的话弄得迷惑。


我回答,

“让我们回到我第一次的推理。假设混混的话是事实,他没有杀人,女人杀死了自己的丈夫,并设计陷害混混。那么,当时的情况就是,男人已经死了,尸体被搬离客厅。女人带着手套,用了很多的消毒液清洗血迹,掩盖血腥的气味,并且她设计陷害混混让他在凶器水果刀,以及柜子锁和钥匙上留下了指纹。拿到指纹后,为了赶快打发他走,她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积蓄献了出去。或许她觉得自己即将迎来新的生活,这点小小的损失已经不算什么了。混混离开之后,她就马上拿着指纹布置陷阱。她将丈夫的尸体扔进柜子里,将带有指纹的刀子也放进去。”


“又回到了原点,你还是没有解释清楚,女人是怎么死的,柜子里的人是怎么从里锁上柜子的。”

向梓又问了这个关键的问题。


我让她别急,

“我们先不往后推理,先往前推理试试。猜猜在混混到来之前,这一家三口在干什么呢。混混说他到的时候客厅很乱,女人脸上也有伤。很明显,在混混到达之前,男人在家暴女人。也许是因为今夜的饭菜不合胃口,也可能是那个畜牲又兽性大发就想无端端打人,总之他掀翻了饭桌,打自己的妻儿出气。对了,法医说小男孩身上也有被打过的痕迹。男人当时可能也打了孩子。”


“不行,”

向梓无奈地摇摇头。


我接上她的话,

“对,不可以。母亲不会任由那个畜牲殴打自己的孩子。也许日日夜夜隐忍的愤怒在那一刻爆发了,母亲决心永远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伤害,她决定做些什么。不过首先,她需要让自己的孩子暂时逃离父亲的魔爪,不要让他看见自己被丈夫殴打的残忍画面。于是母亲拖住男人,任由他殴打自己,叫喊着让孩子跑到门外去。孩子害怕地跑开了。母亲放下心来,顺从地接受着殴打。”

“一段时间后,男人气消了松开女人。他可能会从冰箱里拿一瓶啤酒一边坐在椅子上看电视,一边呵斥那女人赶快收拾。女人进了厨房。不过这一次,她没有拿扫帚或者垃圾桶,而是拿起了水果刀。她把刀藏在背后,走到客厅挡住电视机,出其不意地捅死了仍在骂骂咧咧的男人。接下去,就可以将之前的推理连上了。”


向梓有些不耐烦了,

“哎呀,但是,但是这还是没有办法解释女人为什么会死在衣柜里,柜子又是怎么上锁的。而且,他们的孩子跑出门的话,又是怎么跑进柜——”

向梓突然停住了,瞪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问,

“跑进柜子里了?”


“对!”

我兴奋地喊了出来,

“小孩根本没有跑出门,而是藏进了一直保护他的柜子里!他蜷缩柜子的角落里,像往常一样等着柜子外可怕的一切结束。他的母亲此时正在柜子外的客厅收拾尸体。在高度的紧张和亢奋之下,女人始终认为自己的孩子跑出了门。也许是去了楼下的小卖部,也许是去了离家不远的某个小公园,又或者去了要好的同学家里,总之,总之孩子已经不在这个可怕的家里了。她快速收拾好客厅的血迹,想到了今晚可能回来的混混。于是她又布好一个并不那么严密的骗局,拿到了混混的指纹。女人用自己的积蓄打发走混混后,预备把尸体抛进衣柜。孩子可能藏在衣服堆里睡着了,或者太害怕而不敢出声音,以至于女人没有发现他就迅速把男人的尸体和凶器扔进柜子,迅速把柜子锁上了。”


向梓点点头,似乎接受了我的推断,又继续提出疑惑,

“好,如果孩子是这样饿死在柜子里的,那女人又是怎么死在柜子里的?”


“一步步来,先想想看接下来女人会干什么?孩子是她未来最重要的部分,处理好家里的一堆破事之后,她会马上出门找孩子。但她注定找不到,因为孩子被锁在柜子里,和他爸爸的尸体一起....”


“......”

向梓不再说话,而是静静听着我的每个字。


“这时候,柜子里又会发生什么呢。孩子和他的畜牲父亲被关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,孩子会怕死的吧。他才八岁,对生死没什么明了的概念,他不明白旁边的爸爸是个死人,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害怕。可是,尸体是不会骂人,不会打人的。这应该是孩子见过的最平静最温和的父亲了。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爸爸的怀里不被揍,可以不停地絮絮叨叨自己在学校的事情,不必担心父亲不耐烦和呵斥。这宝贵的平静的,充满了,爱的?柜子里的一段时间,足够一个八岁的小孩改变对自己的爸爸的印象了,他会高兴也会诧异吧?到底是什么,是什么给了他一个这样好的爸爸啊?”


向梓张了张嘴没说出话。


我大声说,

“柜子!是柜子!”

“进了柜子,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。进了柜子,他会安全。就连他的爸爸,进了柜子也会变成一个好人!但这是真的吗?这只是,只是一个八岁孩子的幻想!”

我变得激动起来,说完最后一句猛地锤了一把桌子,把向梓吓得一激灵。


“对,是假的。孩子——真可怜。”

向梓摇摇头。


“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吧。再回到女人身上。她可能在外面找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找到自己的孩子。浑浑噩噩走在大街上。路过餐馆,她偶然瞥见服务员打开柜子取餐盘的时候,她突然猛地惊醒了,她想到自己的孩子或许还在家里!被自己亲手锁在了柜子里!于是她发疯似得往回赶,回到家里立刻急匆匆打开柜子——看见了依偎在男人尸体里的小儿子。”


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,小男孩手腕上自残的痕迹吗,还有小男孩画的一家三口依偎在小房子里的画。”


推理的高潮我却忽然一个急急的刹车,将激情戛然而止了。

向梓意犹未尽地抬起头,

“记得,怎么?”


“画是用蜡笔画的,涂得模模糊糊的。他画的那个房子没有尖顶,四四方方的一个立方体。我的意思是,小男孩画的可能不是房子,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理解的家,而是他们家卧室的,大柜子。”


向梓皱起眉头,眼里闪出难以置信。


我深吸一口气,继续讲述,

“也许,接下来的故事会让人有些不适,刚刚说到哪里了,啊女人打开柜子找到了被锁在柜子里的儿子,”

“她跪在柜子前,身体兴奋愧疚地颤抖,一下扑进柜子想要赶快拥抱受尽折磨的孩子。可惜。迎接她的不是儿子温暖的怀抱,而是柜子里的水果刀。小男孩拿起水果刀,用力刺进向自己张开怀抱的母亲。女人半个身子栽倒进柜子里,半个身子留在外面流下一摊血迹。等母亲没了动静,小男孩爬出柜子,把母亲掉在柜子外的下半身也拖进柜子。他摆放了好一会儿父母的身体,才找到一个让他最满意感觉最温馨的姿势。他躺在了父母尸体的中间,让父母各伸出一只手臂抱住了自己。就像,就像他画里的,幸福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三口。”

“柜子把不幸的小孩子变成幸福的孩子、把坏爸爸变成好爸爸,也会把坏丈夫变成好丈夫,把痛苦的妈妈变成快乐的妈妈,把悲惨的家庭变成幸福的家庭。也许这就是他的想法。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水果刀上、锁上、钥匙上还有小男孩的指纹。”


向梓呆呆坐了一会儿,眉头起伏,思索如何找到漏洞击垮我的可怕的推论。

五分钟后,她失败了。


“就算你的这些推理都说得通你说得都是对的,还是那个问题,到底怎么从里面上锁?”

向梓提出了最后一个,也是最为关键的问题。


“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缝隙吗,”

我又伸出手掌比划了那个小小的缝隙,

“我说柜子里的人也许可以先把门虚掩上,再从里面通过某种操作把柜子门锁住。那个缝隙不够大,成年人的手无法伸出去并且自由活动。但是更小的工具就可以伸出去,比如小火钳,烘焙用的夹子。可比成年人的手更小的工具,除了火钳和夹子,还有——八岁小孩的手。”

“你问我为什么柜子里没有留下火钳或者夹子这类工具。不是工具没有留下,而是工具一直都在柜子里,我们没有意识到罢了。工具就是小男孩的右手。”

“他应该无数次听过柜子外的锁被锁上的声音,无数次看过摸过那把锁吧。把爸妈的尸体摆好之后,小孩把锁挂在柜门一个把手上,坐在柜子里把两扇柜子门虚掩上。再从柜子的缝隙里面伸出他小小的手把锁扣挂上柜门的另一个把手,合上锁扣,就把柜子锁住了。最后,他把钥匙从缝隙里扔出去,扔在了柜子门前一米左右的地方。他够不着钥匙打不开柜子了。他也就能永远锁住幸福了。这样一切都能解释通。小孩的指纹,被刺死的家长,被锁住的柜子,被饿死的孩子,幸福的死状。”


“还有,”

我没给向梓过多喘息的机会,

“你有没有想过,这种修建了十几年的老楼,隔音效果其实很差的。小孩是活的,被困在柜子里,饿了难受了他可以大声求救,总会有人听到然后去解救他的。他没有,他宁愿饿死在柜子里也不愿意回到柜子外的现实。饿死的过程很痛苦。人会因为饥饿而歇斯底里精神疯狂,经历过歇斯底里的痛苦以后才会逐渐陷入昏迷状态,在昏迷中死去。我记得他们跟我说,小男孩的额角上有撞击的伤口,柜子里也有对应的血迹残留。我想这应该是小孩终于饿到崩溃坚持不住了,把自己撞晕过去了吧。他也没有为了活命吃掉......啊,不说了。”


说完这个推断,我们两个良久都没说话。向梓扶着额头,呆滞地看着自己的鞋。


我握住她的手,

“一直的逃避给了孩子错觉。那个孩子的妈妈清醒得太晚了。”


“可这,这,这也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断,小孩子真的有力气杀死成年人吗,他真的能用你的方法从里面关上柜子的门吗,你根本没试验过,不一定是真的......”

向梓难以接受如此凄惨悲凉的结局,依旧想与理据争,挖掘出一些别的什么可能。


“是啊,太离谱了。”

我也承认我的推理有些离谱,过分主观了,我跟她说,

“我也觉得我说得有些离谱了。为了解释通顺这些证据,整个推理都充满了我的想象。更何况这个案子还在侦破中,好些新发现的证据我们都不知道呢。混混说法的真假,其他出入过筒子楼的可疑人物......我好像做了最坏最悲哀的推测,把犯人锁定在了一家三口身上,还锁定在了最小最无辜的孩子身上。况且,为什么一定断定是一个人作案呢,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三个人,为什么不能是柜子里的人与柜子外的人串通共谋后又被背后捅刀呢?可有限的证据里,我们可以做出很多大胆的猜测,只要解释得通顺,不也是一种可能吗?”


我把自己的推理批判了一番后,向梓如释重负,说话时脸上有了浅浅的笑容,

“是是是,知道你是写小说的,脑子里天马行空。不过你这个版本真的吓我一跳啊,很可怜,很无奈。”


我点点头,看了看手上的表。我们已经交谈了很久,天边已经开始出现橘黄色的厚云。

桌上的两份煲仔饭没吃几口,已经凉了。


“燕燕是不是快要放学了?你还要去接他吧,我跟你一起去呗?”

我站起来,叫了服务员过来把两份煲仔饭打包。提上打包盒,我挽起向梓的手臂拖她站了起来,往光里走,

“接了燕燕上我家一起去吃饭,想住多久都行,随你们便。就当是奖励你陪我推理了一下午吧。”



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完。




@LOFTER图书管理员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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